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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小说:《雪中悍刀行》已经完结,有哪些情节那些人物让你泪下?作者:丼丼这妖孽

发布时间:2020-02-14 10:00 来源:雪中悍刀行小说 关键词:雪中悍刀行小说
大柱国忘了饮酒,端着酒杯,轻叹道:“剑二。”
听潮亭内李义山缓缓吐出两字:“并蒂莲。”
山上山腰两人显然极有默契。
一剑变两剑,两剑变三剑。
“剑三。”
“三斤。”
三剑便已经是漫天剑光,笼罩天地。
双刀老魁,三剑老黄。
简直就是半神半仙。
徐凤年一屁股坐在船上,傻笑道:“该赏,都他娘是上等技术活!”



背匣牵马老仆驻足转身,深深望了眼徐凤年,喊了声两人的共同口头禅“风紧扯呼”,然后滑稽可爱又傻乎乎地跑路了。
剑九。
六千里。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冷哼一声,走出祭坛,与道士擦肩而过的时候微微驻足。问到:你觉得我姐,如何?
自打记事起就在这琉璃世界里捧黄庭倒骑牛看云卷云舒的道士,轻轻道:最好。





最后与徐骁一同来到王妃墓,一对高大的青白玉狮子栩栩如生,俱是母狮幼儿的活泼造型,右手母狮护着三头幼狮,象征王妃和三位膝下亲生子女,幼狮分别是长女徐脂虎,二女徐渭熊以及幼子徐龙象,左手母狮却只是低头亲吻一头幼狮,王妃对长子徐凤年的宠溺偏爱,生前死后皆是没有止境!徐凤年站着石狮子前,眼睛通红。大柱国徐晓轻轻叹息,少年凤年每次觉得受了委屈,就偷跑到这里,一呆就是整宿,不管天冷天热,都不曾生病。


五十年鸿业,说与山鬼听。




其实,老黄说了什么,不重要。
人都没了。
六千里风云,城头竖剑匣。
可十几坛子的黄酒,都还留着啊。



小和尚将洗好的袈裟晾好,望向房内,“又是一个天晴的好日子。李子,师父说我没悟性,你也说我笨,咱们寺里两个禅,我都不修。你便是我的禅,秀色可参。”




李子怔怔望向不远处斜卧在榻的世子殿下,只见他缓缓喝着酒,头戴一顶紫金冠,一袭白袍,眉心一抹猩红,如同忘忧的天仙。




李东西。
吴南北。
小和尚脸上虽然拘谨,其实内心在开心地想:你是东西,我是南北,我们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身边那位一直被瞎子老许当作衙门小官的,轻声道:“徐骁也无非是一个驼背老卒,有什么好看的。”
一刹那。
瞎子老许头脑一片空白。
他既然能活着走下累累白骨破百万的沙场,能是一个蠢蛋?
在北凉,谁敢说这一句徐骁不过是驼背老卒?
除了大柱国,还有谁?!
瞎子老许那一架需要拐杖才能行走的干枯身体剧烈颤颤巍巍起来。
最后这位北凉赖活着的老卒竟是泪流满面,转过头,嘴唇颤抖,哽咽道:“大柱国?”
那人并未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喊了一声瞎子老许:“许老弟。”
只见瞎子老许如同癫狂,挣扎着起身,不顾大柱国的阻止,丢掉拐杖,跪于地上,用尽全身所有力气,用光了三十年转战六国的豪气,用光了十年苟延残喘的精神,死死压抑着一位老卒的激情哭腔,磕头道:“锦州十八-老字营之一,鱼鼓营末等骑卒,许涌关,参见徐将军。”





被徐骁搀扶着重新坐在木墩上的瞎子老许,满脸泪水,却是笑着说道:“这辈子,活够了。徐将军,小卒斗胆问一句,那徐小子莫不是?”
徐骁轻声道:“是我儿徐凤年。”
老卒脸贴着被大柱国亲手拿回的拐杖,重复呢喃道:“活够了,活够了……”
鱼鼓营最后一人,老卒许涌关缓缓闭目。
徐将军,王妃,有一个好儿子啊。
我老许得下去找老兄弟们喝酒去了,与他们说一声,三十万北凉铁骑的马蹄声只会越来越让敌人胆寒,小不去,弱不了。徐字王旗下,鱼龙鼓响。
老卒许涌关,死于安详。



易事,难事,风雨事,江湖事,王朝事,天下事。
都不过是一剑的事。






那一年,徐字王旗下,覆甲女婢单膝跪地,接过一捧桑椹,那孩子帮她擦去眼角泪水,柔声说道:“姑姑,别带面甲了,谁说你不好看,凤年就打他们的嘴巴!现在凤年还小,就算打不过,等有力气了,肯定要跟他们打架的!喏,这是我摘来的,姑姑不哭,吃桑椹。”
这一年青羊宫山巅观音亭,徐凤年走向那面恶至极的中年女冠,伸手擦去她满脸泪水,总也擦不干净,他便一直擦下去,哽咽着温柔道:“姑姑好看,姑姑不哭。”




武当历史上最年轻的掌教没有言语,只是长呼出一口气。
踏出一步。
这一步远达十丈。
直接踏出了龟驼碑,踏出了小莲花峰。
武当七十二峰朝大顶。
七十二峰云雾翻滚,一齐涌向小莲花。
洪洗象踩在一只黄鹤背上,扶摇上了青天。
陈繇抬头望着异象,喃喃道:“师父,大师兄,你们真应该看看,小师弟一步入天象了





老剑神伸出独臂,轻声道:“徐凤年,借老夫一剑,一剑而已。”
徐凤年愕然。
李淳罡呢喃道:“欠了一剑。”
徐凤年一咬牙,抽出绣冬,丢向江面上方,像是要抛给那百丈外的小舟青衫。
面朝姜泥的老剑神最后望了一眼她,当日说这个徐小子嘴里的小泥人神似北凉王妃,其实不尽然,她更像是那个喜穿绿衫的丫头。
李淳罡笑了一笑,只有沧桑,倒着飘出船头,仰首豪迈大笑道:“小绿袍儿,且看李淳罡这一剑。横眉竖立语如雷,燕子江中恶蛟肥。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背对扁舟青衫剑冠以及那柄绣冬刀,没了神兵木马牛,更没了年轻时玉树临风,只剩一臂的老人握住了不是剑的绣冬,转身仅是轻描淡写一招一剑。
齐玄帧说我以剑力证道,不如天道,走错了大道。你却说受了一剑便够了。
我李淳罡要甚天道?!
一剑足矣!
初始无人看见这一剑的风采,只觉得索然无味,江面寂静。
可那青衫龙王却顾不上小舟,激射远遁。
瞬间。
大江被轰隆隆劈开,直达两百丈。
这般传说中的陆地剑仙一剑,世间真有蛟龙,也要被当场斩杀!





此剑抚平天下不平事,此剑无愧世间有愧人。



徐凤年等姜泥掀起帘子探出脑袋,送出装有大凉龙雀的剑匣,云淡风轻道:“送你的。”
她眼神涣散,没有伸手,马上要放下帘子,看也不看一眼紫檀剑匣。
徐凤年弯腰放在曹长卿身后,她眼前。
剑匣上还摆有一串铜钱,世子殿下笑眯眯道:“本世子委实没有随身携带银子的习惯,其余铜钱先欠着,什么时候穷得叮当响揭不开锅了,来北凉找本世子,管饱。报仇是报仇,两码事。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不等轩辕老祖说完,轩辕敬城便很不客气得不再去听,而是转头遥遥望向女儿,这位书生一脸豁达笑意。
  修身在正其心。
  莫道书生无胆气,敢叫天地沉入海。
  成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轩辕青锋脑海中走马观灯,那些诗词文章一一浮现。
  “我入陆地神仙了。”



李淳罡走到大雪坪崖畔,身后是一如他与绿袍女子场景的撑伞男女。
她被一剑洞穿心胸时,曾惨白笑言:“天不生你李淳罡,很无趣呢。”
李淳罡大声道:“剑来!”
徽山所有剑士的数百佩剑一齐出鞘,向大雪坪飞来。
龙虎山道士各式千柄桃木剑一概出鞘,浩浩荡荡飞向牯牛大岗。
两拨飞剑。
遮天蔽日。
这一日,剑神李淳罡再入陆地剑仙境界。




中年道人出现一抹稀罕的恍惚,转头望向那座天劫过后坑坑洼洼的大雪坪,喃喃道:“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一字最是能杀人。”



有些女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




这个放言要斩断赵氏王朝气运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欢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喜欢你七百年。”
“所以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喜欢你更久了。”
“下辈子,我还喜欢你。”
丫鬟二乔眨巴眨巴水灵眸子,小脑袋一团浆糊,只看到小姐捂着嘴哭哭笑笑的,就更不懂了,唉,看来小姐说自己年纪小不懂事是真的呀。
年轻道士伸出手,轻声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这一日,武当年轻掌教骑鹤至江南,与徐脂虎骑鹤远离江湖。仙人骑鹤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九天之云滚滚下垂。
  整座武当山紫气浩荡。
  他朗声道:“贫道五百年曱前散人吕洞玄,五十年曱前龙虎山齐玄帧,如今武当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
  “贫道立誓,愿为天地正道再修三百年!”
  “只求天地开一线,让徐脂虎飞升!”
年轻道士声如洪钟,响彻天地间。
  “求徐脂虎乘鹤飞升!”
   黄鹤齐鸣。
  有一袭红衣骑鹤入天门。



你想要江湖,我便给你一座。你想要天下,我就给你一个。而我呢,就想要个儿子,你给不给?






  “绿袍儿,看这一剑如何?”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剑,轻轻一剑,劈开了整座峭壁。
  李淳罡抬头,朗声道:“邓太阿,借你一剑,可敢接下?!”
  有声音从九天云霄如雷传来,“邓太阿有何不敢?谢李淳罡为吾辈剑道开山!”
  轻轻一抛。
  这一剑开天而去。
  羊皮裘老头儿抛剑以后,不去看仙人一剑开山峰的壮阔场景,只是坐在坟前。
  一辈子都不曾与女子说过半句情话的老人细语呢喃,只是说与她听。
  天色渐暗,羊皮裘老头儿视线模糊,如垂暮老人犯困,打起了瞌睡。
  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一袭绿袍小跑而来。
  他轻声道:“绿袍儿。”
  绿衣怯生生站在他身前,轻声道:“我叫绿鱼儿。”
  独臂老人已是人之将死,合起眼皮,仍是颤抖着举起手,“绿袍儿?”
  这一袭小绿衣不知为何,灵犀所致,伸出小手,握住老人,点头道:“嗯!”





  “嘿,作为南北的师父的师父,其实也不想看到那一天,不过这话,也就只能跟你说。”
  说完这一句话,满身干涸金黄色的龙树僧人吟诵了一遍阿弥陀佛,便寂静无声。
  白衣僧人李当心停下身形,扯断一截袈裟,捆住师父,闭眼双手合十,往九天之上而去。
  这一日,道德宗数百道士和近万香客抬头望向那佛光万丈,皆闻有《金刚经》诵读声从苍穹直下。
  这一日,有数千人信道者转为虔诚信佛。



徐凤年将鱼线终于崩断的鱼竿抛去湖中,最后一次截江,白发不知何时失去了禁锢,肆意飘拂,如同一尊仙人天魔混淆不清的天上客,并非那豪气干云,而是那一股无人可以体会地悲凉怆然,声如洪钟:“世人记不得你,我便替你再来一次!剑来!”
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这白头年轻人竟是有一种恶蟒吞天龙的气概。
  幽燕一庄千百剑,浩浩荡荡由山上,庄内,剑鞘内,无一例外掠向小舟之上的男子。
他还不曾出刀。
  所以他说先问过我,再问我刀。
徐凤年踏出一脚,双手扶摇,一手仙人抚顶式,一手以一袖青龙式,一气之下,将千百剑砸在了十六位练气士头顶!




他轻轻抬手,一点一点拉下她的手指,望向溪水,绕过她的肩头,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头
  她的眼眶在流血。
  四行血泪,模糊了两张脸颊。
徐凤年呢喃道:“徐婴,你怎么可以如此好看,以至于我在神武城外,在借出春秋剑之前那一刻就想啊,跟你死在一起也不错。
她的欢喜相在哭,悲悯相在笑。



  笑过之后,宋岩转头望着世子殿下,“人生不如意之事七八九,苦事。” 
徐凤年望向湖水,淡然笑道:“终归还能与人言一二三,幸事。
宋岩默然
徐凤年说道:“宋岩,再去埋下三坛酒,七八年后,要是咱俩都活着,你就送我一坛。我还你一个不输经略使的封疆大吏




  当一名头发灰白的年轻人换上一身王朝藩王才可穿戴的玉白蟒袍,佩刀提矛上马之后,一位老人为其牵马而行,通体雪白的战马缓缓踩踏出几丈外,驼背老人松开缰绳,直了直腰杆,轻轻拍了拍马头,然后欣慰笑道:“去吧。”
  这一骑在两军战阵中率领身后八百凤字轻骑,在漫天飞雪中,纵马飞奔而去。
  老人望着那一骑的背影,双手插袖,笑得合不拢嘴。
  徐龙象开始擂鼓。  
  鼓响如雷,滚走北凉。 
  那一骑,并未马蹄踩踏在结冰河面上,而是连人带马高高跃起,铁马跃冰河!
  伴随鼓声过河之时,男子手中斜提铁矛猛然插入冰河。 
  整条冰河碎裂不堪。
  身后八百骑停马后,刚好填满了那一线。
  只佩有一柄北凉刀的蟒袍男子在校武台前下马,沿着石阶走上,站在最中央,然后握住刀,猛然喝道:“北凉,抽刀!”
  北凉都护褚禄山不再拄刀,抽刀!
  燕文鸾袁左宗陈云垂等九人也几乎同时抽出北凉刀!
  十万飞雪压甲仍是纹丝不动的北凉军也抽刀!
  乱雪更乱,抖落了满身积雪的铁甲愈发气势惊人。
  北凉铁骑甲天下。
  北凉鼓响天下闻。
  北凉有新王徐凤年。




“院子里那棵枇杷树,是你娘到这儿后亲手种下的,以后有了枇杷,恰巧又想爹和你娘亲了,记得摘下一些放在坟头。”
  “年儿,爹把你二姐和黄蛮儿都交给你照顾,还有咱们徐家,咱们徐家的三十万铁骑,以后就都得你一个人扛着了。你会很累的,别怪爹让你接下这份担子啊。”
  年轻背影点了点头。
  黄蛮儿抬起手臂,遮住脸庞,轻声呜咽。
  当老人说出今晚也是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后,徐渭熊扑出轮椅,嚎啕大哭。
年轻背影仰起头。
背对姐弟二人的他只是张大嘴巴,哭却无声,生怕吵到了闭上眼睛的老人
老人最后是说:“爹睡会儿。”






清吏司气喘吁吁,转头对屋外侍女吩咐了一句,让她去拿来一枚铜钱,一头雾水的貌美侍女进屋之后,只见老爷指了指一张字迹隐约透过纸背的熟宣,让她将铜钱搁在纸上,侍女照做之后,被蒋永乐挥手斥退,蒋永乐一手按住铜钱,一手翻过熟宣,于是有意要听天由命的清吏司大人看见了那枚铜钱所靠之字。

谥解:有功于国,屠戮无辜。
蒋永乐犹豫了一下,喃喃自语:“天意如此。”






  桓温出奇没有跟至交好友张巨鹿一同出殿,而是加快步子早早跨过门槛,笑眯眯走到正要走下白玉台阶的晋三郎身后,拍了拍肩膀,对这位相貌清雅的右祭酒大人说是有事相商,随后一年迈一青壮来到了殿外廊道拐角处,晋兰亭以为是今日早朝他的建议,为坦坦翁身后的张党接纳,有些窃喜,觉着自己多半是要成为张庐的新贵人了。结果,结果就是桓老头儿使劲一拳砸在晋兰亭的脸面上,骂了一句“以往拿了你多少刀熟宣,回头按银钱分毫不少还你这狗玩意儿!”





  蔡浚臣直视她,眼神坚毅,沉声道:“以前那是为了活命。假如在北凉到头来还是有这一天,夫君却是打死不送了。做人总不能越做越回去。”
虞柔柔笑了,俏皮皱了皱鼻子,不像风情熟透的妇人,倒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气乎乎说道:“你是知道他不会,才故意说好话给我听的吧?”
  蔡浚臣伸出手指,帮她撩起一缕额角青丝,红着眼睛说道:“媳妇,这些年,对不住了。”
虞柔柔猛然转过身,走上台阶,双手拧在身后,脚步轻快灵动。





片刻之后,一石天象我独占八斗的曹官子似乎光阴回退,睁眼后,不再是那个四过离阳皇宫如过廊的高手,不是什么把武夫极致匹夫之勇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亡国狂儒,仅仅变成了那个年纪轻轻却意气风发的棋待诏,面露笑意,双指并拢作拈棋子状,在空荡荡的石桌上,提子落子如飞。
  西楚有青衣,国士无双。




独坐屋内的元虢哭哭笑笑,喝酒不多的尚书大人竟是醉后失态一般,“你不明白的,元虢的恩师,咱们的辅大人,一旦西楚战事失利,目光如炬的辅赢了面子,却彻底输了庙堂,当以大度著称于世的皇帝陛下也不再容忍,便是辅大人真正开始日暮西山,所以今日朝会,他这是在给桓老爷子谋求退路,给自己逼上死路啊!”
元虢后仰倒去,惜酒如命的礼部尚书丢掉酒壶,泣不成声,“我辈书生,何惧一死,可恩师你为何偏偏是这般凄惨的死法?”





这一晚的深夜,张边关在她熟睡之后,悄悄呜咽起来。 
  “我是怕自己喜欢你,更怕你喜欢上我才这样的啊。”
  “我怎么会不想要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儿子女儿都很好啊。”
  “可我是张巨鹿的儿子,我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如果我把真相跟你说了,你是逃走?可你能逃到哪里去?不逃,活得就能比当下更轻松了?你再笨,陪着我死的时候也会醒悟过来,可我宁肯到那个时候你再来恨我。只想着让你这会儿糊糊涂涂埋怨着我不争气,没出息,不当家。媳妇,这辈子就当我欠你了,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肯定还你……”
  张边关满脸泪水,胡乱擦干净以后,渐渐昏昏沉沉睡去。
  那个背对他面墙而睡,整夜纹丝不动的温婉女子,直到听到夫君的鼾声,这才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神,温柔依旧。一如她当年走下轿子那一天,被他掀起红盖头那一刻。
  第二天清晨,张边关又没心没肺般吃过早点,大步出门离家。
  张边关出门之后,走在斜眼街上,望向西北,轻声道:“高峡,一定要去北凉啊。只有那里才会是乱在一时,而非一世。”
  今天的首辅大人幼子,依旧还是那个太安城甚至是天底下最值得嘲弄的世家子。
  可那女子呢?
  女子安安静静做着一件又一件的琐碎家务,她手头没有事情的时候,就斜坐在内院门槛上,望向院门,等着他回家。



  老人感慨道:“大梦谁先觉?平生自知。”
  黄龙士深呼吸一口气,“老夫早可成就儒圣境界,一直故意压着而已,否则也不至于在春秋之后,才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轩辕敬城。老夫就送你一场真真正正的逍遥游。”
  黄龙士抬起手臂,笔划勾勒,指指点点。
  写下了四个字。
  “我写春秋以敬天地!”
翻书开门
黄龙士身后果真如开大门,一人从中跨步走出,轻声答到:“天地自然敬我。



  宋洞明朗声道:“那就请北凉王在境内寻一处,做英雄冢,竖立起三十万墓碑。
  宋洞明接下来死死盯着徐凤年,一字一字从牙缝中挤出来,“死一人!记一名!”
  徐凤年说道:“好,清凉山后山,就可做此冢。”
  宋洞明再度问道:“三十万之中,可有你徐凤年一块碑?”
  徐凤年毫不犹豫说道:“有。先写下北凉徐凤年五字,与所有北凉甲士一般无二,当下只记载生于何时何地。等到死后,再添上战死于何时何处。”
  宋洞明看着徐凤年的眼睛,许久过后,郑重作揖,沉声道:“宋洞明愿为北凉臣子,愿为北凉王出谋划策!”
  徐凤年笑道:“好。”
  等到宋洞明直腰抬头后,徐凤年走到这位鹿鸣宋氏子弟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徐凤年放低声音轻声道:“我知道你心底其实仕赵不仕徐,但这又何妨。”
  宋洞明同样轻声道:“北凉王错了,我仕北凉即是仕离阳,不仕天子仕苍生!
  徐凤年不置可否,“暂任北凉道经略副使,坐镇清凉山,够不够?”
  宋洞明点头道:“足矣。”
  在这个祥符元年的秋季,鹿鸣宋氏宋洞明入仕北凉,朝野震动。





清凉山北凉王府内,有栋私宅小院,内堂阴暗,一位出嫁前被相士谶语与徐凤年“八字相符,天作之合”的年轻女子,悄悄点燃了一盏青灯。
这是她第二次点燃灯芯。
第一次,是王仙芝入凉。
这一次,是隋斜谷启衅。
灯名换命
以我命换他命。






  他突然笑道:“要不,咱们以后生个儿子吧?”
  她微微张大嘴巴,一脸错愕。 
  他长呼出一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说道:“当年跟我一个兄弟订了一门娃娃亲,谁生了女儿谁吃亏。当然,要是咱们生了个女儿,也很好。”  
  她撇过头,涨红了脸,但似乎点了点头。  
  他无意中低下头,看见她不撑伞的那只手又习惯性拧着衣角,他一咬牙,终于壮起胆子又握住她的手。 
  她轻轻抽了抽手,然后就由着他握住。
  温华咧嘴笑着。  
  不握剑了。
  握着她的手,这样的江湖,比什么都好。



 
  在他走上台阶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怯生生但已经肯定是那女子这辈子最大胆识的喊声:“徐公子?” 
  他没有停下脚步。  
  她涨红了脸,更是满头汗水,几缕鬓角发丝黏在脸颊上,抬起手臂,偷偷擦了擦。
  她开心地笑了,不是他啊。
  不是才好。
  不是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
  她还欠他钱呢。
  他说是一千五百两银子,要她还五十年。
  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答应去金缕织造局,是听他说过自己是陵州游学的士子。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徐凤年穿上了那件明摆着僭越王朝礼制的蟒袍。
  很合身。
  一如当年徐骁穿上他那件。



 

女子无情时,负人最恨。
女子痴情时,感人最深。



世人无奈人无奈,能说之时不想说,想说之时已是不能说





陈望。
望,月满之名,日在东,月在西,遥相望。
这位当之无愧的年轻储相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你找到好人家了吗?”
就算没有,也千万不要再等了。
如果嫁人了,应该也会是找一个比自己更懂得珍惜你的读书人吧。你肯定在怨恨我这个负心人吧?
陈望满脸泪水。
他不知道的是,渡口良人还在等着他,只不过曾经是站在渡口,如今是躺在了芦苇丛中,会永远等下去。
人已死却不怨,未归之人却不知。





风雪中,老人盘腿而坐,轻声笑道:“都说沙场有刀,不怕死于马背。江湖有酒,不怕死于酩酊。贫道从来不敢杀人,连那酒也总喝不尽兴,一生从没有活得豪气,最后走这一遭……”
老道人仿佛在与天地言语,大声道:“且尽兴!”
老人伸出手指,直刺双眼。
然后这位黄紫老真人颤颤巍巍抬起那鲜血淋漓的右手食指,在眉心划出一抹印痕。
如开天眼。
老人双臂垂下,轻轻搁在膝盖上,各掐一诀,安详道:“黄蛮儿,为师本事就这么点,学不来开天门,连开天眼也是这般勉强。”
“若是仍然无法为你挡下天劫,莫怪师父啊。”
世人羡长生,道人修清净。
老人在生前最后一刻,记起了前几年山脚道观里自己徒弟的打鼾声。
一点都不清净啊,可却是让老人最怀念。
(这段是至今为止第一段看哭了的,虽然已经看了好几遍)





一道身影突然浮现在少年身边,依稀可见是一位身披黄紫道袍的老者。
咬住长剑的黄蛮儿艰难扭头,任由紫雷撞在脖子上。
年迈道士双目紧闭,面朝少年。
一老一少,久别重逢。
老人咧嘴一笑。
先前徐凤年刀尖开出那一朵紫金莲花,便是这位老人以本命紫金莲话彻底凋零换来的悲壮结果。
老道士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烟消云散。
少年的脸庞被紫光笼罩,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更看不清少年是否流泪。
下半身已经消散的老道士先转头瞥了眼徐凤年那边,“姓徐的,可别死翘翘了,以后上坟带不带酒不打紧,多烧几本《素女心经》就可以了。”
“徒弟啊,师父不过就是先投胎去了,下辈子咱爷俩再做师徒……””
“还有啊,今年山上山楂真是多啊,可惜你小子不在了,没你帮着吃,师父摘了好些也吃不完。”
老人转头看了眼少年,像是回到了龙虎山的那个山脚破败道观,一如既往絮絮叨叨着,最后老人伸手指着天空,气哼哼道:“黄蛮儿,干他娘的天劫!”
一代天师,就此消逝。
扭转脖子为了去看老人的少年被天雷撞击得越来越低下脑袋,试图抬起一条颓然下垂的胳膊,想要去伸手抓住师父不让老人离去。
但徒劳无功。
少年向前踏出一步,蓦然腹部如擂鼓震动,与大地共鸣,激荡出一圈圈涟漪。
物有不平则鸣!





宋恪礼像是接到一个烫手山芋,坐立不安,眼眶布满血丝。
元本溪厉声道:“宋恪礼,收起锦囊!起身,接刀!”
宋恪礼下意识猛然站起身,但是神情慌张地后退几步,宋家雏凤的风姿全无。
元本溪向前踏出一步,递出那把凉刀。
宋恪礼疯狂摇头。
这位离阳帝师脸色狰狞斥责道:“不杀元本溪,你宋恪礼如何立于君王侧!”
宋恪礼满脸泪水,六神无主,不断重复道:“先生,我不杀你,先生,我不杀你……”
元本溪叹了口气,把刀放在桌子上,然后背对宋恪礼,平静道:“运去英雄不自由。你不杀我,我元本溪就是个废物,就算我多苟活几年,但以后的天下,就注定再无我半寸舌元本溪的痕迹。”
元本溪闭上眼睛,轻声道:“宋恪礼,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黄龙士李义山,晚你们一步。纳兰右慈,早你一步了。
宋恪礼颤颤巍巍握住那柄凉刀。
元本溪刹那间睁开眼,深深望向远方天间的余晖,这位半寸舌帝师张开嘴巴,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与这方天地最后借了一口气,怒吼道:“取走头颅!”
宋恪礼神情痛苦,手起刀落!
当面容冷冽一袭鲜艳大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悠悠然走到亭子台阶下,只看到那个命途多舛的年轻人呆滞坐在地上,眼眶中流淌着触目惊心的血泪,他死死抱住怀中那颗头颅。





太安城外,老人眯眼望着那巍峨城头,笑了,“我齐练华这一生眼高手低,所求甚多,求书法超过古人,求家族兴盛,求大楚国祚绵长,求苍生福祉,结果一事无成,两手空空。”
老人捧手呵了口气,“最后一求,倒是所求甚小,只求做一个能让自己问心无愧的长辈。”
正是这一日,一位无名老人进入太-安城后径直杀入钦天监。
杀尽钦天监练气士和八百侍卫。
这个老疯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言语,只在临终时只对自己默默说了一句话,“小年啊,别忘了外公跟你说的那句话。记得要相信自己,相信有你在的北凉!”
老人离开那句话,恰好跟元本溪一句无心之言相反。
“时来天地皆同力!”




卫敬塘目送这名本该在离阳官场前程锦绣的郁氏嫡长孙走下城头,收回视线,看着那柄北凉刀,轻声道:“好一个北凉。”
卫敬塘抬头望向天空,满眼泪水,微笑道:“恩师,你在信中问我敢不敢一起下去喝酒,学生卫敬塘,乐意至极!”




当徐凤年最后赶至横水城,特意穿上一袭素洁儒衫的中年男子独自出城相迎,说一句话,相赠一物。
徐凤年策马离去时,永徽六年的榜眼郎,长揖作别。
“我于永徽七年离开江南,曾随身携带一袋家乡泥土,十四年后,泥土早已消散不存,只留下这只旧布袋,恳请我死后,北凉马蹄有朝一日能踩在北莽腹地,到时候且取一抔北莽泥土,遥祭卫敬塘!”








赵篆突然眉头紧皱,好像在扪心自问,“如果我是站在你的位置,会不会反出离阳投靠北莽?
赵篆摇了摇头,不去想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哈哈大笑,止不住的快意,“可惜啊,你始终姓徐,寡人姓赵。寡人的龙子龙孙,生生世世,都还是国姓!至于你,就跟北凉三十万铁骑一起躺入史书吧。朕在你死后,一定会让那些修史的文官,送你几句‘好听’的盖棺定论。”






高楼高耸入云,八面来风。一阵清风拂面,纳兰右慈的鬓角发丝缭乱。
他膝盖上那本书,传来一阵轻微的哗啦声响。
纳兰右慈闭上眼睛,仔细听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嘴角翘起,“你曾认真问我,‘有朝一日,忽然临命终时,你将如何抵敌生死?’我曾取巧答过,‘生死事小,知己事大。吾心安处,实实有净土,实实有莲池。’”
春风翻过一张张书页。
恰如那已故之人在翻书。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徐凤年面朝那名讲学大儒,对其轻轻作揖,“这个道理是先生教的,徐凤年受教了。”
薛稷本该也本想赶紧起身还礼,但是不知为何,那一刻,这个在上阴学宫郁郁不得志的老儒生,硬生生把屁股放回蒲团,直起腰杆,不言不语,承受了这一揖。
在年轻北凉王和洞主黄裳离开书楼很久后,薛稷仍是纹丝不动,老人最后低头伸手在蒲团外的地面上摸了摸,“谁说北凉土地里,只出骑马披甲的将种,出不了读书种子?”
薛稷面对那群至今还没有缓过神的年轻读书人,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神态意气飞扬,“你们都坐下。我薛稷今天最后就讲一讲如何思量,才是我辈读书人该有的思量!”





不知何时,徐凤年依旧枯坐原地,褚禄山已经站起身来到徐凤年身边,有些艰难地弯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徐凤年的脑袋,轻声道:“虽然很失望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但是,世子殿下,你可能忘了,在你小的时候,在那么多义子中,始终是你跟那个憨傻憨傻的禄球儿最亲。禄球儿我也从来都以此为荣,比打了胜仗还要开心。”
“如果有一天,从小就孤苦伶仃的禄球儿,把这三百斤肥膘交待在沙场上了,别伤心。”
“我褚禄山这辈子,能有个家,值了。”




徐凤年终于正视老人,笑问道:“你就是阮京华?年轻时候因为仰慕剑神李淳罡才弃文习武,还写过那脍炙人口的诵剑名篇《三尺》?”
老人愣了一下,这位半点精气神都不剩的剑道宗师,缓缓点头。
徐凤年出人意料地说道:“失礼了。”
阮京华只觉得匪夷所思,就连宋夫人也一头雾水。徐凤年轻声笑道:“曾经有位剑道前辈说你天赋平平,剑术难成气候,不过写的诗不俗气,阮京华就不该练剑,应该做个经世济民的读书人。”
让那对陆氏兄妹感到诧异的是阮京华在刹那迷茫后,紧接着整个人如同鬼上身一般,老泪纵横,哭哭笑笑,颇像是个私塾蒙学天天挨板子的迟钝稚童,突然有一天被治学苛刻的先生好好夸奖了一句。又像是个皓穷经的不第秀才,落魄一生,突然有一天只觉得朝闻道夕可死矣。学那武林盟主徽山轩辕穿那紫衣的黄春郁,现那一行三人都远去了,阮京华仍是沉醉其中,久久不可自拔,仰头喃喃自语:“无匣也无鞘,暗室夜常明。三尺木马牛,可折天下兵。欲知天将雨,铮铮龙鸣。提剑走人间,百鬼夜遁行。飞过广陵江,八百蛟龙惊。世人不知何所求,那袭青衫放声笑:天不生我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





“有个家伙,刚刚就在你们身边,现在已经偷偷往北而去,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赶赴北莽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那座虎头城。”
“这个人,大概是刚刚跟别人从西域北打到西域南,两人捉对厮杀将近一个月,整整一千多里路程,他也没能打赢,所以没脸面见人。”
“他的对手,叫拓拔菩萨!”
“我对凉莽大战也不感兴趣,对他对北凉也没什么好感,再说了,我只是那个人嘴里的娘们,上阵杀敌,从来都是男人的事,关我轩辕青锋……关我屁事?!”
“在场将近四千人,男人有三千七百余人,除了鱼龙帮六十二人,再无一位北凉人。”
“今年清明节,北凉有个叫清凉山的地方,山后碑林,已经刻上了三万六千八百七十二个名字。而北莽蛮子,在流州,在凉州,在幽州,已经死了将近十万人!”
说到这里,她将脚底那六颗脑袋一颗一颗踢下屋顶。
“六个魔头,我轩辕青锋已经宰了,没你们什么事情了。所以我现在只问你们一句话,北凉不过两百万户,就已经死了三万多人,那我们离阳,我们中原,又战死几人,又有几人敢战死?”
“如果没有记错,我离阳王朝,自永徽末年改制以来,除北凉道以外还有十二道,有六十三州,两百七十余郡。”“
“北莽蛮子足足百万青壮已经就在边境上,我离阳男人何在?”
小镇内外,死一般沉寂。
楼顶女子嗤笑一声,异常刺耳。
终于,一个清脆嗓音在镇内某座客栈重重响起,“靖安道,青州翰林郡,快雪山庄尉迟读泉,在此!愿往边关!”
楼顶女子仰天大笑,“怪哉!竟是女子啊。”
然后小镇入口处有人朗声道:“东越道,吴州张春霖愿死于北凉关外!”
“江南道桃花郡,有我陈正雍!”
“淮南道竦州齐退之,求死而已!”
“青州襄樊城蔡永嘉,敢死战边关!”
有个中气略显不足的嗓音也跟着响起,却也更显得慷慨悲壮,“江南道杨露郡,沈长庚在此!”
“南疆道,霸州文贤郡,薛滔在此!”
……
一声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好像没有尽头。
小镇北方的远处,有一骑停马不前,但是他始终没有转身。
这个胆敢斩龙的年轻人,胆敢与拓拔菩萨转战千里的年轻人,在这一刻,甚至不敢回望。
西北门户有北凉。
身后是中原。
北凉铁骑甲天下。
矛头朝北,已经整整二十年。
只是,不是离阳大多数文官眼中的那个中原,真正的中原,何曾少豪气?
这一骑,开始纵马狂奔。






远处视野中,有如同一线雪白潮头的无双骑军,汹涌而来。
司马灿骇然道:“是大雪龙骑?!”
许煌始终没有转身,沉声道:“是白马义从!”
韩谷子睁开眼睛,“遥想当年,所向无敌的大秦锐士,每逢大战,必有两字响彻云霄。”
许煌闭上眼睛,似乎在想象那支虎狼之师势如破竹的情景,轻声笑道:“风起。”
熟读史书的司马灿呢喃道:“风起。”
在背后韩国秀的震惊中,晋宝室猛然掉转马头,她竟是浑身颤抖,对那个背影扯开嗓子喊道:“北凉!风起!”
韩谷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大声笑道:“八百年前有大秦风起!但我韩谷子所幸所处的这个时代,又岂会逊色半点!”
因为八百年后,有北凉死战。






李陌藩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王灵宝下意识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又问道:“老李,咱们一起并肩作战多少年了?”
李陌藩愣了一下,只是回答道:“忘了。”
王灵宝哈哈一笑,“我也忘了。”
总之,是很多年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北凉一声声不答应(整章)






徐凤年摇了摇头,眼神坚毅,“姑姑,跟我回家,不管他们了。如今我们北凉不需要这点阴谋诡计了。”
赵玉台也摇头道:“这么多年谋划,现在放弃,太可惜了。”
徐凤年灿烂笑道:“姑姑,等我正式成亲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长辈怎么办?
正一手端盘子一手掀帘的洪姨听到这句话,泪如雨下。







而那个呆呆站在酒楼大堂的瘸腿年轻人,提着壶酒,一时间忘了给客人倒酒,他始终不说话不答话,但也笑得不行。
只不过他是真的笑出眼泪来了。
这个时候,终于发现自己等了半天还没等着酒的一个客人,拍桌子怒吼道:“姓温的,酒呢!真当自己是那个王爷嘴里的中原剑士了?!你大爷的!”
那个店小二猛然间低下头,抬了抬那条废了胳膊的肩头,胡乱擦去脸上泪水,大声笑道。
“唉~客官,酒来啦!”





因为那个名字很俗气的女子,说了一句让裴穗觉得最不俗气的言语。
也正是这句话,日后促成了对大楚忠心耿耿的谢西陲,隐姓埋名悄然入北凉。
她那句话很简单,也很决然。
“谢西陲,我以前很怕等不到你,但从今天起,我不怕等不到你了,因为我不怕做谢家的寡妇。”






老人突然笑道:“当年徐家铁骑害我麟阳章氏丢了十二顶官帽子,良田四千亩,珍藏奉版四十六部,所以我章氏上下,从老到幼,骂了你们北凉和徐家整整二十来年,没想到临了临了,竟然还是我章氏亏欠你徐家多一点。”
老人瞥了一眼那本珍藏多年的书籍,微笑道:“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读出什么了?”
老人自问自答道:“不知道啊。倒是有些好奇了,写出圣贤书的圣贤,读什么书呢?还是不知道啊。”
先前放下战刀的时候手腕颤抖,但是这一次提起刀的时候,竟是一点都不摇晃了。
既然无法清清白白活,总要尽量干干净净死。
终于可以死了。







从北到南,从南到北。
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
当年叫小年的少年,一点一点长大。
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身边很多人都走了,留不住。
就像他在游历江湖的时候,在山清水秀的江南道,他跟大姐说过要一起回家。
又像他在返乡回家的时候,在那栋门外种植有枇杷树的屋子里,他握着老人的手,说不出话。
徐凤年松开手指,站起身。
他开始入城。
他想告诉这座城中那个有着酒窝的女子。
徐凤年喜欢你,第一眼就喜欢了,他也从没想过不喜欢。也许你以前不知道,那么我到你跟前,亲口告诉你。








离阳京城南大门外,那条与城内御道相连接的宽阔官道之上,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空无一人。
满城等一人。
等一人攻城。
城上城下皆铁甲。
这一日京畿东西南北四军精锐全部列阵此地,面对那一袭青衣,仍是如临大敌。
有个缓缓而行的青衫儒士,在距离这座京城大概不足半里路程的官路上,独自一人,手捧棋盒,停步坐下。
他并没有面向北面那座天下第一大城,而是面西背东,盘膝而坐。
黑盒装白子,白盒装黑子。
他将这两盒从西楚棋待诏翻找出来的宫廷旧物放在身前,相隔一张棋盘的距离,棋盒都已打开。
遥想当年,国师李密曾有醉后豪言:“天下有一石风流,我大楚独占八斗,他曹得意又独占八分!”
这般人物,如何能不风流得意?
他正襟危坐,双指并拢,伸向身前就近的棋盒,捻子却不起子,他只是笑望向对面,好似有人在与他对弈手谈。
双鬓霜白的青衫儒士,眼神温柔,轻声道:“你执黑先行。”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刹那间风起云涌。
太安城高空异象横生。
随着那五个字从这名儒士嘴中说出,只见稍远处那只雪白棋盒中自行跳出一枚黑子,划出一道空灵轨迹,轻轻落在那张无形棋盘上的中心位置。
先手天元。
很无理的起手。
但是更无理的景象在于只见太安城高空落下一道绚烂光柱,轰然坠地。
一座雄城如同发生百年不遇的地震。
天地为之摇晃!
包括太安城武英殿在内的所有殿阁屋檐之上,无数瓦片顿时掀动起来。
青衫儒士双指拈起那枚晶莹剔透的白色棋子,眼中满是笑意,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与此同时,第二道光柱如约而至。
太安城又是一晃。
城前离阳铁甲数万,竟然还是那一人临城之人先行攻城。
城头所有床子弩终于展开一轮齐射。
空中如有风雷声大震。
中年儒士全然视而不见。
第二枚黑子跳出棋盒,落在棋盘之上,落子生根后,安安静静,悬停不动。
城内,武英殿屋檐岔脊上的十全镇瓦装饰,仙人、龙凤、狻猊、狎鱼、獬豸、斗牛等等依次化为齑粉。
城外,威势雄壮如剑仙飞剑的近百根巨大箭矢在空中砰然碎裂。
青衫儒士拈起第二枚白子,落子前柔声道:“我恨跻身儒圣太晚。我恨转入霸道太迟。”
他并拢双指重重落下,落在棋盘。
有铿锵声。
太安城出现第四次震动。
这一次最是动静剧烈。
成为许多城外骑卒的胯下战马,竟是四腿折断,当场跪在地上。
巍峨城头之上,终于有数人按捺不住,或御剑而下城头,或跃身扑杀而来,或长掠而至。
又有一双黑子白子先后落在棋盘上。
那袭青衫似乎不敢见对面“下棋人”,低头望向棋盘,“我曹长卿之风流,为你所见,方是风流。”
当第四颗白子灵动活泼地跳出棋盒缓缓落下,那出城数人距离他曹长卿已经不足三十步。
曹长卿拈起棋子,这一次不是由高到低落子,而是轻描淡写地横抹过去,微微倾斜落在了棋盘上。
有浩然气,一横而去。
那数名护卫京城的武道宗师全部如遭撞击,迅猛倒飞出去,直接砸入太安城城墙之中。
祥符三年春的春风里。
西楚棋待诏,落子太安城。






当少女那柄鞘中长剑如游龙扑面而来,曹长卿依然无动于衷,笑容恬淡,右手拈子,左手拂过右手袖口,如同与人低语:“我大楚曾有人用兵多多益善,势如破竹,七十二大小战役,无一败绩,心神往之。”
轻轻落子。
气势如虹的飞剑在三丈外倾斜坠入地面,如万钧大石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曹长卿不看长剑,只看着一枚黑子跳出棋盒,顺着棋子视线落在棋盘上,同时伸手去拈起一枚圆润微凉的白子,微笑道:“我大楚有人诗文如百石之弓,千斤之弩,如苍生头顶悬挂满月,让后辈生出只许磕头不许说话的念头,真是壮丽。”
一子落下,太安城中国子监门口的那些碑文,寸寸崩裂。
“我大楚有人手谈若有神明附体,腕下棋子轻敲却如麾下猛将厮杀,气魄奇绝。”
一子落下,曹长卿微微将那枚稍稍偏移的生根白棋摆正,与此同时,所有激射向他“对面之人”的床弩箭矢都被一股罡风吹散,迅猛滑出原先轨迹。
“我大楚百姓,星河灿烂,曾有诸子寓言、高僧说法、真人讲道,人间何须羡慕天上。”
棋盘上,黑白棋子,落子如飞。
吴家剑冢的老祖宗吴见终于出手,这位家学即天下剑学的剑道魁,不是从城头上掠下。
从外城到皇城,一道道城门同时打开,随后有一道细微却极长的剑气,从北到南,一路南下。
这一缕剑气,有千骑撞出的壮烈声势。
柴青山出剑后不转头,吴见出剑后仍是不转头。
曹长卿轻声道:“春秋之中,风雨飘摇,有人抱头痛哭,有人檐下躲雨,有人借伞披蓑,唯我大楚绝不避雨,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





不知何时已有白生的青衫儒士安安静静坐在原地,咬紧嘴唇,摇摇头。
大楚儒圣曹长卿,他终于说出一句话,一句他整整二十年不曾说出口的话。
“这个天下说是你害大楚亡国,我曹长卿!不答应!”
在他这次一人临城之后,第一次拈子高高举起手臂,然后重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云霄翻滚,齐齐下落。
中原天空,低垂百丈。












曹长卿啊曹长卿,李淳罡走了,王仙芝走了,如今连你也走了啊。
邓太阿突然笑了起来,一人一剑掠向高空,穿过云霄,来到阳光普照的云海之上,邓太阿盘站在飞剑之上。
他抬头面对那轮金光四射的当空大日,邓太阿整个人沐浴在金色光辉中,踩在剑上,怔怔出神。
最后邓太阿对天空竖起一根大拇指,缓缓转向地面。
邓太阿朗声道:“我邓太阿已经在此生,此生已经到此处,你们能奈我何,有谁敢来问过我邓太阿一剑否?”
天上无仙人回答此问。
地面上的谢观应喃喃重复道:“疯子,邓疯子……曹长卿是疯子,你邓太阿也是!”





随着曹长卿不再落子。
天地间就变得寂静无声。
曹长卿笑望着对面。
最后那枚黑子终于跃出棋盒,好像执黑之人有些举棋不定,晃来晃去,就是不肯落下,或者说是不知落在何处。
曹长卿身体微微前倾,一手双指拈子,另外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棋盘某处,柔声道:“不妨下在这里。”
那枚黑子果真落在那一处。
曹长卿放下那只拈子的手,笑而不言不语,好像认输了。
两百多枚黑白棋子,密密麻麻悬停在空中。
曹长卿闭上眼睛。
你赢了。
但我曹长卿也从不觉得自己输了。
这局棋,才是我曹长卿此生最得意。
曹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拈子的那只手臂,袖口猛然一挥。
那枚棋子从南到北,入城后沿着那条漫长的御道,笔直冲去,撞烂皇城大门,宫城大门,武英殿大门。
直到撞烂了那张离阳历代皇帝坐过的龙椅,那枚棋子才化为齑粉。
曹长卿睁开眼睛,泪流满面,却无丝毫悲苦神色,向前缓缓伸出一只手。
直到此刻,鲜血才在瞬间浸透那一袭老旧青衫。
天地之间有一阵清风拂过。
吹散了血腥气,也吹散了风流。
曹长卿的五指开始消散,然后手臂,身躯。
黑白棋子也皆烟消云散。
最终太安城外再不见那一袭青衫。
世间再无曹官子。







原本信誓旦旦要独自去烧香的姜泥,偷偷站在广场后方,踮起脚跟看着那个修长身影,听着好些女子香客不知羞的窃窃私语,她笑了起来,脸颊两侧浮现两个酒窝。
姜泥在徐凤年打拳结束后,正大光明地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那些女子的视线之中,她微微红着脸牵起他的手。
他昨夜说过,他的习武,起始于武当山,那么他的江湖,也应当终于武当山。在始终之间,甚至在这始终之后,都有她








翠花想了想,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如果我先死的话,也会在黄泉路上等你,会等你跟上我,所以你不用伤心。但如果我先死了,而你死得太晚,我……我会真的生气。”
吴六鼎眼眶湿润,一把握住翠花的手。
翠花歪了歪头,问道:“你现在就想死了?”
吴六鼎摇头,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松开手。
而她这一次也没有挣开。
你叫翠花,我叫六鼎,六只大鼎,那能装多少斤的酸菜啊!所以啊,我们俩人,是世上最登对的良配!





那一天,拒北城外,北莽孤注一掷,四十万铁骑压境。
穿上藩王蟒袍的徐凤年独自掠下城头,腰佩凉刀。
姜泥身披缟素,登上城头,将紫檀剑匣重重竖放在战鼓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后,双手拿起鼓槌,开始擂鼓!
当第一声北凉战鼓在天地间响起。
城外独自站在北莽大军阵前的徐凤年,鬓角飞扬,双袖飘摇,飘然如神仙。
一道身形如流星坠落在战场上,刚刚站在徐凤年左侧,中年人双手负后,腰间悬挂一柄寻常铁剑,洒然道:“邓太阿在此!”
鼓声中,又一道身影急坠而下,站在了徐凤年右手边,她只是高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洛阳!”
一人持枪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战场上,高声道:“北凉徐偃兵!”
一袭紫衣如虹掠下,女子神色冷漠道:“徽山大雪坪,轩辕青锋。”
一袭腥红如血的袍子飞旋而下,“徐婴!”
一声声战鼓。
一道道流星坠落。
在年轻藩王左右两侧依次排开。
“隋斜谷!”
“东越剑池柴青山!”
“武当俞兴瑞!”
“吴家剑冢吴六鼎!”
“剑侍翠花。”
“西蜀薛宋官。”
“龙虎山齐仙侠!”
“武帝城于新郎!”
“楼荒!”
“龙宫程白霜!”
“南疆毛舒朗!”
“南诏韦淼!”
在北莽骑军和拒北城之间的那条横线之上,十八人,十八位武道宗师,就这么齐聚拒北城外。
江湖千年未曾有,以后千年更不会有。
什么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这就是。
北凉铁骑的马蹄声战鼓声,何其壮烈。
西北关外,大军阵前,那一声声自报名号,又何其尽显中原风流?
姜泥擂鼓如雷,怒喝道:“杀!”
绝代风采一如当年北凉王妃吴素。
徐凤年握紧凉刀,默念道:“杀!”
几乎同时,一线之上的所有宗师,都念了一个杀字。
他们要以十八人,拒敌四十万骑军!






洪敬岩身形飞快倒掠而去,转瞬即逝。几个眨眼功夫过后,一个嘴唇干裂身穿便服的年轻人盘腿坐在齐当国身边。
这个汉子弥留之际,视线模糊,但是不知为
何硬生生认出了那张年轻的脸庞。他想要说话,却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反而嘴角鲜血涌出愈发厉害。
年轻人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胸口,触手之处,铁甲支离破碎,冰冷甲胄为鲜血浸染,而显温热。年轻人弯下腰,轻轻摇头。这位昔年北凉铁骑的扛纛猛将,竟然在临死之前凭空横生出一股无法想象的气力,一只手死死攥紧年轻人的手臂。沙场自古膂力最盛者扛纛。
北凉铁骑三十万,唯有齐当国当之!
而这个男人,这辈子最后的力气,只是想要让那个年轻人不要为了他去北方。死也不愿松手。
年轻人反手轻轻握住那个死人的手,安安静静,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大苦无声 。





老人没有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马车那边,“三十余年来,那柄剑三次自行飞离剑山,第一次是你离开吴家,它被你强行留下。第二次,是你登上东海武帝城挑战王仙芝。第三次,是你在北莽与拓跋菩萨死战。在太安城,你与徐凤年曹长卿三人之战,它并未离开剑冢,只是在原地悲鸣而已。大概是它觉得主人此生都不会将它握住在手中了。自古传世重器皆有灵,我相信如太阿剑这般可怜,也算屈指可数了。”
徐凤年突然自嘲道:“同为武评四大宗师之一,本来曹长卿死后,等我重返巅峰,三人之中,拓跋菩萨很难更进一步,我自认最为接近天下第一人。”
老人看了看徐凤年和邓太阿,开怀笑道:“反正都一样。”
邓太阿重重叹息一声。
徐凤年忍不住打趣道:“老邓啊,矫情了不是?”
老人深以为然点头道:“就是!”
邓太阿神色落寞。
老人收敛玩笑意味,沉声道:“别忘了,你邓太阿先祖,曾是大破北莽万骑的吴家九人之一!更是主持剑阵之人!”
邓太阿深呼吸一口气,凝视徐凤年,“关外拒北城之北,交给我一万北莽铁骑!”
徐凤年眯眼笑道:“一万少了点吧,两万别嫌多。”
老人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果然跟徐骁一个德行。”
邓太阿猛然抬起手臂。
一道白虹飞掠而至。
邓太阿手持太阿剑。
剑气满人间!







陈望捧着布囊,来到渡口,找到那座小坟。
宦官不知所踪。
陈望盘腿坐在坟前。
与小坟相对而坐。
有位不识字的女子,会在太阳底下寻个干净的地方,晒书,摊开一本一本,收起一本一本。
有位没有嫁人的女子,会在无人时前往那座小渡口,等人,远望一次一次,转身一次一次。
陈望轻轻打开布囊,低头望去,有再熟悉不过的《礼记》,《大学》,也有年岁更为久远的蒙学读本三百千。
当年,或是田间劳作,或是渡口捣衣,或是大雪时分,或是采摘芦苇,他经常背书给她听。
今年与当年,已是十年之隔。
他与她,也已是阴阳之隔。
陈望闭上眼睛,柔声念道:“国有患难,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庙,百姓最后死乡间……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约,大时不齐。’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学矣……”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暮色里,读书人读书
风吹芦苇轻轻摇晃,如女子点头,笑颜如花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赞许道:“徒弟啊,你也有慧根。”
小和尚不说话。
白衣僧人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身体后倾些许,抬头望向天空。
天下经文佛法,贫僧已悟透。
世间良辰美景,贫僧已看遍。
唯有那张经常涂抹厚厚胭脂的容颜,总也看不够。
白衣僧人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脑袋,“立地成佛。”



  
  徐凤年伸手拿起竹签,瞥了眼,然后流露出怜悯神色。
  苏酥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经过先前那场深受内伤的风波,此刻雪上加霜的年轻人再无半点玩世不恭的风采,又红了眼睛。
  徐凤年叹了口气。
  苏酥转头对目盲女琴师挤出一个笑脸,“走吧,这签不灵。”
  薛宋官微笑点头。
  徐凤年挑了一下眉头,“不灵?!”
  苏酥连斗嘴的精气神都没了,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只听背后传来一句,“第三十九签,‘意中人,人中意’。上签。哦,原来是不灵啊。”
  苏酥如遭雷击,以奔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抢夺徐凤年手中的那支姻缘签。
  徐凤年持签的手臂高高躲过,“先给钱,一百文!”
  苏酥怒目相向,“还收钱?!”
  徐凤年另外一只手拇指食指轻轻捻动,“钱爱给不给,签爱看不看。”
  薛宋官笑了笑,默默掏出一只织工锦绣的秀气钱囊,就要给钱。
  苏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狠狠盯着徐凤年,咬牙切齿道:“真是好签?”
  徐凤年懒洋洋地撂下一句话:“爱信不信。”
  就连性情木讷的齐姓铸剑师都有些于心不忍,咱们太子殿下遇上了这位年轻藩王,真是糟心又遭罪。
  薛宋官依然给了一百文,不过她伸出手摊开手掌。
  签,无论好坏,她都要收藏。
  与此同时,当世指玄境造诣仅次于桃花剑神邓太阿的目盲琴师,气势勃发。
  她不给这位年轻藩王半点机会去更换竹签。
  签,无论上下,她都要真实的那一支。
  徐凤年笑着递出竹签,苏酥抢先抓在手中,然后愕然。
  徐凤年唉了一声。
  薛宋官的黯然神色一闪而逝。
  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苏酥立即醒悟过来,气急败坏道:“姓徐的!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
  徐凤年哈哈大笑,“念错了念错了,是第八十一签,比上签还要好些,上上大吉之签!”
  薛宋官猛然抬头,面对苏酥,她满脸匪夷所思。
  苏酥狠狠抱住她,带着哭腔,道:“是真的好签,真的!”
  徐凤年优哉游哉摇头晃脑道:“八十一签,‘可妻也’!”
  薛宋官微微挣脱开苏酥的怀抱,她侧过身,竟是破天荒脸颊绯红,然后向年轻藩王郑重其事地施了个万福。








她烫手一般飞快将那支姻缘签丢回竹筒,然后转头抹了把脸,再次转头,既不看徐凤年,也不看签筒,只是盯着那堆积成山的铜钱,轻声问道:“都是你下午挣的?”
正值哀莫大于心死的徐凤年点了点头。
她的语气蓦然轻快起来,“有多少?”
徐凤年柔声道:“可不少,如果折算成银子,得有小一百两吧。”
她立即两眼放光,原本阴雨晦暗的脸庞,光彩照人。
她抬起头,试探性问道:“都是我的?”
徐凤年忍住笑意,“当然啊。”
徐凤年站起身,趁热打铁递给姜泥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大布袋,“你帮忙兜住钱,会有些沉。”
她小鸡啄米使劲点头,连忙起身绕过桌子,站到他身边,弯腰用双手拉开布袋后,她眼神无比认真,而且满脸期待铜钱落袋为安!
徐凤年横肘在桌面上,扫钱入袋。
桌上铜钱挤铜钱,袋中铜钱敲铜钱,皆是哗啦啦作响。
她一开始笑得还有些矜持含蓄,到后来就毫不遮掩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歇,只是偷偷转头凝视她的侧脸,看着那个酒窝。
喜欢之人喜欢,世间第一欢喜事。
她目不转睛,感慨着笑道:“真的很沉!”
徐凤年回答道:“等下回去的时候,我来拎袋子。”
她使劲点头道:“嗯!”






而儒士程白霜重新望向远方,没来由放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最动人处皆在‘思无邪’!”
双鬓霜白的年老读书人,此时此刻满脸笑意。
昔年少年思无邪,
暮迟之年应如是。







也正是这一天,有位腰佩双剑的中年男子,将那头陪他走过万里山河的老毛驴,留在了小莲花峰上,与那头老青牛作伴。
有位目盲女琴师,在那个自称百无一用是苏酥的年轻男人不舍视线中,独自缓缓下山,她下山,只为山上的他心安。
有位其貌平平的矮小汉子,下山之前对一位苗疆女子说了句话,“要是我死了,你就找个英俊男人嫁了。”
有位身旁站有两人的年迈儒士,在崖畔向滔滔云海深深作揖后,直腰朗声道:“晚辈向张圣人辞行!读书人程白霜,不负圣贤书!”
一袭紫衣站在紫阳宫屋脊之上,她高高仰起头,望向渐飞渐远的那对年轻男女,轻轻嗤笑一声。
一位老道士揉着他徒弟的徒弟的小脑袋,然后对更为年迈的师兄释然笑道:“此生修行,无愧武当。”
一位气质清逸的龙虎山道士在跟武当山道士辞别,“若有机会,再来喝茶。”
一位老人在屋内轻轻拿起佩剑,悬佩妥当后,自言自语道:“我东越剑池,岂能不死一人在关外!”
这一日。
邓太阿,轩辕青锋,韦淼,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齐仙侠,柴青山,薛宋官,俞兴瑞。
十大中原宗师,不约而同地离开武当山,共赴凉州关外!


 








陆东疆每赏玩一物,都要念叨一声败家子。
尤其是得知北凉外乡人想要取走看中物品,只能是去搞定负责广陵江漕运的离阳官员,用粮草来换取,亦是相当廉价,许多原本价值连城的案头雅玩,竟然不过是一两百石粮草而已!
陆东疆心头滴血啊。
而陵州刺史常遂回到码头后,站在岸边。
天下人共分徐家。
清凉山千金散尽还复来?不复来!
常遂不知道那位副经略使大人作何想,他只知道自己愿为这样的北凉共生死!






在今年入秋前后。
许多陆大远这样的徐家老卒,都开始奔赴关外。
而他们,正是北凉铁骑的脊梁。
此时陆大远与马云井共同策马出城,嘴中念念有词。
那些年轻精骑都只听到细碎声音,不太真切。
马云井在把陆大远送到城外驿路上后,目送离去,久久无言。
最终拨转马头之时,马云井也默念道:“我徐家满甲营,侦骑四出游曳,即为撒拨,结营不动为架梁……”








他这辈子拍了那个年轻人很多次马屁,说了无数句马屁话。
这个胖子,此时想着很多年前,让那个稚童骑在自己脖子上,他则骑在当时的徐家战马之上。
不同姓氏的两兄弟,一起策马啸西风。
背对年轻人的胖子,在心中轻声念道。
小年,我褚禄山的弟弟,你我何须再见。





呼延大观安慰道:“你不露面,她才真的有一线生机,明白吗?”
年轻人嗯了一声,“刚刚想通。”
呼延大观如释重负。
真要跟这个年轻人做生死之争,他还真有些犯怵。
没法子,他呼延大观是个拖家带口的老男人。
心情复杂的呼延大观唯有一声叹息。
年轻人嘴唇微动,碎碎念念,悄不可闻。
“莫说我穷得叮当响,大袖揽清风。莫讥我困时无处眠,天地做床被。莫笑我渴时无美酒,江湖来做壶。莫觉我人生不快意,腰悬三尺剑……世上无我这般幸运人,无我这般幸运人啊……”




长久沉默后,徐凤年没来由自言自语道:“梦想是什么,就像是一个躲在远方朝你做鬼脸的小孩,而那个天真顽皮的孩子永远不会长大。”
姜泥想了想,“要是我,就把那孩子抓起来打一顿。”
徐凤年平静道:“可是我抓不住啊。”



嫡仙如雨落(整章鸡皮)









天将亮未亮,拒北城藩邸,后堂宅院,一栋屋内烛光煌煌。
一柄凉刀搁在桌上,一位年轻人开始默默穿起那件藩王蟒袍。
屋外,有位年轻女子身穿缟素,捧着紫檀剑匣,神情坚毅,她安静等候他出门。
同在藩邸内,一宿没睡的薛宋官缓缓坐起身,穿上靴子,抱起那架古琴,轻轻推开房门。
武当山老真人俞兴瑞,刚好在小院内打好那套创自小师弟洪洗象的拳法,神清气爽,负剑离开院子。
一位白衣白白眉的老人坐在石凳上,桌上剑匣大开,老人一手持剑,两根手指一寸寸崩碎剑身,轻轻丢入嘴中,如嚼黄豆,老人随手丢掉仅剩剑柄,瞥了眼空荡荡的剑匣,缓缓起身,笑了笑。百年剑气满腹间,是该一吐为快了。
一栋小院的石阶上,身为吴家剑冢当代剑冠的年轻剑客,蹲在那里,猛然起身,转头望了眼背有一柄古剑素王的剑侍翠花,后者破天荒睁开眼眸,对他嫣然一笑。
有一栋小院,武帝城师兄弟二人,同时走出房门,玉树临风的王仙芝大徒弟摘下腰间一柄凉刀,高高抛给另外一人,而后者也会心一笑,将昨天送到手上的两柄名剑蜀道扶乩,一柄丢给了师兄。两人
一人悬佩凉刀一人悬佩名剑,动作如出一辙,最终各自悬佩刀剑,大踏步并肩走出院子。
一位白布绑腿的中年男人在出门后,转身向站在门口的苗女媳妇挥了挥手,她笑着朝他伸出大拇指。
同一栋雅静小院,年迈儒士在屋内放下手中那本圣贤书,正衣襟而起。坐在一旁的年老剑客举杯喝了一半杯中酒,然后倒酒在那柄出鞘长剑之上。屋外,魁梧老人抱刀而立,闭目凝神,等候两位老友。
拒北城藩邸的议事堂之前,那座木牌坊之下,有人斜提铁枪,身边站着东越剑池的宗主。
拒北城内一处,紫衣女子蹲下身,将裙摆系了一个小结。
拒北城南城头,相貌平平的中年剑客盘腿而坐,横剑在膝,眺望远方,似乎等待日出东海。
这座城头不远处,站着一位白衣人,正在仰头痛快喝酒,身边那位朱袍女子,神情安详。
年轻藩王穿好那袭蟒袍后,佩好凉刀,在即将打开屋门的时候,稍稍停顿,然后猛然拉开。
北莽大军攻城在即,只等天亮。
有一骑突兀冲出,这名北莽万夫长策马来到距离城墙不足百步,猖狂大笑道:“狗屁的北凉铁骑甲天下!到现在还没有一人胆敢出城一战?!”








突然,年轻剑冠察觉到一只手掌轻轻按在自己脑袋上。
男人的头,女子的腰,怎么能摸呢?
只不过吴六鼎不在意。
给任何人印象都是安静平和不惹眼的女子剑侍,揉了揉吴六鼎的脑袋,睁眼望向远方,柔声道:“虽然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何偏偏要跟那位年轻藩王较劲,但不管如何,既然你愿意认输了……”
吴六鼎眼神坚毅,使劲摇头道:“不认输!”
剑侍翠花收回手,抬起手臂,握住背后所负素王的剑柄,“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没说。”
吴六鼎猛然转过头,满脸悲苦道:“翠花,别说别说,万一你跟我说你偷偷喜欢姓徐的,我上哪哭去?!”
女子剑侍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拔出那柄素王剑,与他擦肩而过后,轻轻撂下一句,“我大概已经是陆地剑仙了。”







这一刻,满头霜雪的年迈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尽灯枯的疲态。
虽然每一次挥袖都会带来痛彻心扉的气机动荡,可老人始终意态安详,喃喃自语,“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故而做不得啊……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却是做不到啊……”
程白霜感受到头顶处那场气势恢宏的剑雨。
强撑一口气不坠干涸丹田的年迈老人,已是有心无力去转头睁眼,只能模糊感应到剑雨落在薛宋官那一侧的北莽步阵之中,老人满脸欣慰笑意。
“国家不幸诗家幸,一愿后世再无边塞诗,再无大诗家。二愿后世读书人,人人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老之将至……”
程白霜最后一次抬起手臂,长袍宽袖,书生风流。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归来何太迟?
当这一次手臂颓然落下之后,老人嘴唇微动,再也无法抬起手臂。
背对那座中原西北国门的拒北城,面向北莽数十万大军,老人默然低头,寂静无声。
在程白霜生前,北莽不曾有一颗巨石,一枝床弩箭矢,落入拒北城。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徐凤年一步一步走出阴影。
城上城下,只见这位离阳异姓王一把扯掉那件蟒袍!
衣衫如雪。
一如当年白衣出凉州!
这个不再做什么狗屁离阳藩王的年轻人,没来由笑脸灿烂,然后抬头朗声道:“徐骁嫡长子,徐凤年在此求死!”






隋斜谷猛然间深呼吸一口气,又有将近两千柄残破飞剑依次落在老人身后,只是这些长剑没有插入大地,而是悬空而停,如剑阵结弩阵。
最后,隋斜谷再次猛吸一口气。
骤然之间,高大魁梧的老人身躯,向四周绽放出绚烂白芒。
吃下天下名剑无数柄的隋斜谷,将积攒百年的满腹剑气都散入两座大阵,每一柄飞剑都被灌输一缕凌厉剑气,霎时间如通灵犀,如获灵性,无论是步阵竖立剑,还是弩阵横剑,两座大阵四千剑,皆是同时颤颤巍巍,哀鸣不止。
老人小声呢喃道:“李淳罡,你在广陵江一剑破甲两千六,我隋斜谷不愿输你……”
曾与春秋剑甲李淳罡互换一臂的老人,含笑而逝。
两座剑阵,两气呵成。
百年意气,三口吐尽。











这一刻,慕容宝鼎对于日后称霸中原江湖一事,再无半点念头。
慕容宝鼎接连三次起身都中途放弃,只得颓然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无色,已经完全失去战力,这位心比天高的北莽持节令,面容苦涩,轻声咒骂道:狗日的中原江湖!
不远方,韦淼站在原地,无声无息。
南诏宗师韦淼,全身筋脉寸断,死而不倒!
既然天下拳有韦淼,岂有我韦淼畏死收拳的狗屁道理!
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看着呢。




柴青山绝不愿意双膝跪地而死,也不愿倒地而亡,最终盘腿而坐,横剑在膝。
既然剑名绿水,那么剑身自然绿意昂然,一如中原江南的春光,阳光照耀下的剑光涟漪,恰似东越剑池被春风吹皱的池水。
柴青山用袖口轻轻擦去剑身之上的漆黑血水。
老人临死之际,颤声微笑道:“我东越剑池,开宗立派五百年,仗剑看江湖……山高水深剑气长!我柴青山……不曾让三尺剑蒙羞!”






感受到那个纤弱而温暖后背的轩辕青锋小声道:“别管我。”
埋头一路向拒北城狂奔而去的少女板起小脸,轻声道:“别死,你死了,他会很寂寞的。他说过,世间男女,你最像他。”
腹部仍旧血流不止的轩辕青锋哑然失笑,竭力睁开那双眼眸,望向天空,呢喃道:“这样吗?”









拒北城城头的擂鼓台之上,那鼓声不曾停歇片刻。
擂鼓不停的姜泥满脸泪水,她根本不敢去看徐凤年。
她突然高声道:“北凉寒苦参差百万户,多少铁衣裹枯骨!”
来来来,试看谁是阳间人屠!
来来来,试听谁在敲美人鼓!
背对拒北城,背对城墙下那些仅存的中原宗师,那位早已撕去藩王蟒袍的年轻人赤脚站在城外,听到城头的声音后,沙哑道:“放心,我绝不会输!”
徐凤年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怒喊道:“邓太阿!”
天空遥远处,传来笑声,“我已至天门外,你放手厮杀便是。”
桃花剑神邓太阿,已步步登天,一人仗剑,来到天门之外!
邓太阿悬空而停,横臂且横剑,笑问道:“试问天上仙人,谁敢来此人间?!”








徐凤年闻言后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北凉三十万铁骑、整整二十年的积郁之气,都一起吐出胸腹。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那我可就真要来一次人间无敌了!”
只见这一袭白衣,脸上神情快意至极。
如释重负。
容我暂且不管那中原狼烟有几缕,且不管两国边关战事之胜负,且不管那离阳朝廷有骂声几句,且不管你北莽百万骑大军又如何,且不管清凉山有名石碑有几座……
容我徐凤年只做一回徐凤年。
徐凤年哈哈大笑道:“天地人间!且待我徐凤年伸伸懒腰!”
年轻人果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条似有形又似无形的雪白巨蟒,骤然现身,只见这如同山峦的庞然大物盘踞于拒北城,出现在年轻人身后。
它那蟒探出那座巍峨的拒北城,向北方整座草原,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人间之上,天门之外。
总计九九八十一位仙人,在以神仙之姿走出天门后,无一例外都沦为了四散而落的谪仙人。
桃花剑神。
剑术如何?
剑术通天!
之前被十二人仙人、其中天上剑仙便有四位,一起逼退三千丈,却最终仍是只有人间桃花剑神一人仗剑,重返此地。
邓太阿一手倒持太阿剑,一手举起,作双指轻叩门扉状,笑问道:“客又至,当如何?”
那座辉煌天门之内,终于没了动静。








老人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笑道:“小丫头,记住喽,白头老爷爷我啊,叫楚狂奴。是那个人一生当中,见到的第一位绝世高手!”
老人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给那湖水泡过的鸡腿,狗日的……竟然还真好吃……”
陶满武擦了擦眼泪,对着死去的老人大声许诺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跟他说的!”







“你们不要忘记,你们今日之衣冠大袖,你们的腰玉琅琅,你们的高谈阔论,是祥符初整整四年,北凉铁骑先后以战死三十二万人的代价换来的!是昔年那座北凉王府、如今的经略使府,用那里的清凉山三十二万块有名字的石碑,换来的今天!”
“别地读书人如何想,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你们这些出身北凉的读书人,我刘怀只要在世一天,就希望你们能够牢记一天!”
“最后,我最后说一句,你们记住那个人。”
“他姓徐!”
已是极其口无遮拦的老人,到今天最后,老人都没有喝一口绿蚁酒,而那仅剩一句话,也始终没有说出口。
这句话太过忌讳,也太过沉重。
无他无中原。








严池集沉默许久,等到孔镇戎终于不笑了,再次趴在栏杆上,轻声道:“你和李翰林都觉得我读书最多,只是年哥儿天生聪明,才比我更会讲道理,其实不对。我是很后面才想明白,其实当时我们家暗中离开北凉,其实年哥儿很早就知道了,所以最后一次相聚,他才会独自跟我说着那番醉话,他说那书上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别怕,书上还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桌宴席撤去,总有摆下一桌宴席的机会。”
孔镇戎无言以对。
想说什么,说不出口。
想喝酒,也无酒可喝。
严池集转过头,满脸泪水,望向孔武痴,“我知道,我们四个,再加上我姐和李负真,我们六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聚在一起的机会了。”
孔镇戎点了点头。
严池集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抽泣道:“年哥儿他骗我!”
孔镇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臂,按在这个年轻人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就像当年徐凤年对待严池集一样。







小巷中,一直躲在原地没有离去的裴南苇,嘴角偷偷翘起。
她摊开双臂,指尖轻轻触及小巷墙壁,脚步轻快地向小院走去。
因为她觉得,三四年而已,那时候她还没有老呢。








赵珣任由泪水流淌,“我知道你不是她,不是她……我也不在乎你是谁安插在我身边的谍子死士,一开始很在乎,如今根本不在乎……为什么?我喜欢你啊,我只是喜欢你啊。哪怕你现在换了一张容颜,我还是喜欢你……”
舒羞咬着嘴唇,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赵珣突然露出笑脸,弯腰作揖,柔声道:“夫君见过娘子。”
屋内烛火明亮。
她身穿龙袍,如女子穿嫁衣。
她缓缓施了一个万福,嗓音婉约道:“陛下。”






纳兰右慈趴在桌面上,睡眼惺忪。
有些替她心疼。
世间男女情事,用情至深后,大概活得久些的那个,往往就要更加痛苦。
纳兰右慈缓缓闭上眼,小声呢喃,喊着一个名字。
义山。
世间豪杰女子,都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可我纳兰右慈,却只恨自己是男儿身。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不知你所知,我不知所止。









只是那小女孩却嘴唇颤抖,颤声道:“不是的,都是找我的。”
她猛然一推徐凤年,尖声喊道:“快逃,你快逃!别管我!”
徐凤年一脸错愕,低头看着不知为何仓皇失措的孩子,她扯住他的袖口,抬头红着眼睛哽咽道:“娘亲走了,徐叔叔走了,童贯哥哥为了我也断了一条胳膊,都是我害的……你走啊,快走啊……”
徐凤年如遭雷击。
小女孩松开手,手忙脚乱从屋顶另一处瓦片底下抽出一柄狭长木刀,赶紧塞给徐凤年,抬起手臂胡乱擦拭了一下泪水,挤出笑脸道:“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哪一天能找到我爹,就跟他说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还有,我的名字是徐念凉,还有还有,我的绰号叫小地瓜。”
她咧嘴灿烂一笑,“我爹叫徐凤年,是北凉王哦,很厉害对不对,我没骗你吧?”
眼看着那些黑点越来越大,她推了一把握着木刀纹丝不动的那个傻瓜,怒道:“还不走?!你真的会死的!”
徐凤年缓缓蹲下身,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那一刻,他抱着她,他不仅泪流满面,还呜咽抽泣起来。
那些抱着必死心态进入胡笳城的蛛网谍子在附近屋顶上纷纷落定,看到这一幕,这一大拨冷血的死士,也有些目瞪口呆。
那个让整座北莽王朝瑟瑟抖的北凉王,那个重伤武神拓拔菩萨至今还未痊愈的人间无敌手之人,在哭?
包围圈一层层累加,愈厚重起来,但人多势众的蛛网死士每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们不过是用几百条人命去略微拖延时间的小卒子而已。
名叫徐念凉的小女孩眼神坚毅,握紧手里那把短小木刀。
徐凤年松开她,没有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而是伸手帮她擦拭脏兮兮的脸颊。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
小地瓜的意思是她连累他这个不坏的陌生人了。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也要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想不通就想不通,反正看样子大小两个倒霉蛋都要死在这里啦。
她可不想在那些北蛮子面前哭鼻子,凝视着他的脸庞,嘿嘿笑道:“没事,放心啊,我不会笑话你的,谁都怕死,你看我刚才也哭了嘛。”
徐凤年站起身,低下头,仔细佩好那把按照凉刀形制被孩子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狭长木刀,悬在腰间。
他柔声道:“我找到你了,小地瓜。”
城内是蛛网死士。
城外四周各有一支人数都在万人左右的骑军。
旭日东升,东方霞光如潮水一线缓缓推进。
徐凤年一只手放在小地瓜脑袋上,眺望远方,轻轻说道:“小地瓜,爹没能保护好你娘亲,但肯定会保护好你。今天,我们一起回家。”
孩子呆呆站在徐凤年身边,然后哇一下哭出声。
从她懂事起,这是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
哪怕跟娘亲分别离开敦煌城时,她也很懂事地没有哭出声,哪怕眼睁睁看着童贯哥哥被人砍掉手臂,她也只是捂着嘴没敢哭出声。
她大声哭喊道:“你没有保护好娘亲,我才不要喊你爹!”
“我想爷爷了,如果爷爷在的话,我一定让他打你。”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坏蛋,把木刀还我,我不送给你了!”
“我才不要许愿快快长大去找你!”
徐凤年眼神森寒看着那些蛛网死士,听着伤心孩子的气话,这位名动天下的北凉王,嘴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一手握拳,另外一只手的手心抵在狭长木刀的粗糙刀柄上。
这一刻,就算十个位于巅峰时期的拓拔菩萨拦路,就算全天下所有的一品高手都出现此地与他为敌,就算北莽还能有百万铁骑挡在前方。
徐凤年都毫不畏惧!
徐凤年依然泪流不止,但是笑意越来越多。
小地瓜,我找到你了。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正要放开手脚大战一场,突然被她扯了扯袖口,他蹲下身,满眼疑惑。
她抽了抽鼻子,抬起小手,帮他擦掉眼泪。
徐凤年凝视着他的闺女,在他眼中黝黑黝黑却比世上所有孩子都要漂亮的小地瓜,微笑道:“你没有吹牛哦,你爹徐凤年真的是一个有一百层楼那么高的高手。”
说完这句话后,天地异象骤起。
胡笳城。
除了这座寺庙。
便是一整座胡笳城。
一栋栋高楼撕裂飞升,一堵堵石墙被撕裂向上,一棵棵树木拔根破土上浮。
夹杂有城内全部的兵器。
几乎所有死物都升入天空。
然后在这个小屋顶上,他腰佩狭长木刀,小地瓜拎着短小木刀。
这一对父女啊。










只有在她心情最好最好的时候,小地瓜才会骑在她爹的脖子上,把小下巴搁在她爹的脑袋上,一言不,就是轻轻抽着鼻子,可是也不哭出声。
偶尔两人中途歇息,小地瓜也会独自向北望去,怔怔出神。
那个时候,男人或者站在她身边,或者坐在她身后,默默无声,不敢说话。
小地瓜唯一一次嘴角翘起。
是在他们归途在龙腰州边境地带,遇上一支向北而去的北凉边军,要长驱直入北庭草原的六千徐家铁骑!
背着她的他停下脚步。
她主动要求骑在他脖子上,张大眼睛,满脸好奇,使劲望着那支陌生骑军。
六千边军铁骑,同时翻身下马,在看到那位骑在年轻藩王脖子上的小女孩后,人人神情激动,为骑将正是战功彪炳的右骑军主帅李彦,他率先抱拳高声道:“我北凉右骑军!恭迎公主殿下回家!”
六千人,齐齐抱拳高声道:“北凉右骑军!恭迎公主殿下回家!”
按照离阳律例,所有藩王之女,只是郡主。
可是北凉铁骑纵横天下,无敌二十年!何曾在意过中原朝廷的看法?!










不知为何,小女孩好像绷紧的弦突然之间就松开了,然后就很明显精神不济,几乎才不情不愿地趴在徐凤年后背上,就闭眼睡去,出微微鼾声。
许清一下子就捂住嘴,不让自己吵到那个身世可怜的孩子。
刚才她们一起准备晚饭,虽然名叫徐念凉的言语不多,可是说起那些孩子自以为很有趣的往事,都让许清感到无比悲伤。
她虽没有读过书,可是天底下的道理是相通的,她本就是熬日子熬过来的女子,大抵知道世间男女,长大成人之后,如何受苦吃苦挨苦,都没办法怨天尤人了,可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能够说起那些事情,还会觉得有趣,还能说得眉飞色舞?
她看着轻轻走出屋子的大小两个背影,性子柔弱的她破天荒对他有些怒气:“你就不能让孩子在床上睡一觉吗?!”
那一刻,男人猛然停下脚步。
赵右松不知所措,有些害怕。
最后徐凤年转身回到屋子,动作轻柔把小地瓜交给许清。













徐凤年一言不发。
一直坐到夕阳落尽,坐到明月挂空。
徐凤年想起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有些记忆模糊了,有些记忆依然深刻。
到了北凉清凉山以后,尤其是少年时的往事,就要清晰很多了,只不过那时候,自己的娘亲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徐骁一个人。
徐凤年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只有等到自己当上了父亲,才会明白自己的父亲,当年对自己的那些付出,不管已经付出了多少,永远都不会觉得够了,永远只恨太少。
我的小地瓜,爹对不起你,但爹真的很爱你。
也许以后,等到她长大以后,会遇上了心爱的男子,但他这个当爹的,才会仍是不情不愿地把她交出去,希望她幸福一辈子。
希望自己死后,无法再照顾她的时候,她也一定要继续幸福。
不知何时,许清走出屋子,坐在他身边。
徐凤年回过神后立即转头,胡乱潦草地擦了一把脸。
许清柔声道:“睡得不安稳,浑浑噩噩醒过来好几次,很快又睡过去,有两次哭着问我你在哪里,我跟她说你就在院子里,她才愿意继续睡觉。”
徐凤年嗯了一声。
许清低下头,“前面……对不起。”
徐凤年摇头道:“别多想,我得感谢你才是,真的。”
徐凤年嗓音沙哑道:“我不知道怎么照顾她……我一直做不好。她只要是不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很怕……”
许清身体前倾弯腰,双手托住下巴,望向院门口那边,“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孩子越懂事,当爹娘的就会越觉得对不起他们,就越心里亏欠。”
徐凤年安静听着。
月光下,她说了很多,一直说到自己眼皮子打架。








小地瓜挣扎着离开他的温暖后背,她站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
徐凤年单膝跪地蹲在她身前,不知道怎么办。
她双手猛然捂住眼睛,好像是不敢看她的爹,抽泣道:“对不起,我想娘亲了……对不起……我没有生你的气……就算有,也是只有一点点!小地瓜只是怪自己没用……爹,娘亲让我做的事情,小地瓜很多都没有做到……”
那一刻,徐凤年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巴,缓缓低下头。
这个在太安城钦天监外、在北凉拒北城外,始终不曾退缩半步的男人,怕自己的孩子,会觉得她的爹,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小地瓜放下手,狠狠止住哭,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双手抱住她爹的脖子,大声说道:“爹!你不许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京城外,两骑远行。
一场鹅毛大雪纷纷落人间。
白狐儿脸问道:“不后悔?”
青衫徐凤年微笑道:“只为北凉问心无愧。”
白狐儿脸满脸怒意,“可是你让我很失望!”
徐凤年脸色温柔,转头笑问道:“那怎么办?”
白狐儿脸冷哼一声,没有看他,破天荒有些脸红,用天经地义的语气说道:“徐要饭的!你做我的媳妇!”







大雪之中。
比起当年的一把绣冬,一把春雷。
如今多了一柄凉刀。
雪中的江湖,以他们而起,又以他们而终。
善始且善终。



小二,上酒。
客官,酒来啦。



(全书完)

眼睛快累瞎。
过一阵再更番外吧.....





(再刷一遍雪中,以前 上学家里严,能看小说就是奢望 更别提付不付费了,现在算是有条件也看的起小说了吧,在纵横刷一遍,虽然很少,但是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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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网友春哥的背影:
木剑温华
换作你,某一天马云突然收你做学生,教你一身本领,帮助你名扬天下,还把女神赏给你,帮你完成梦想。。。
然后让你杀一个你曾经的屌丝(至少温华不清楚凤年底细)朋友,放弃一切,继续做你的屌丝,你干不干?
温华:“不练剑了!”
真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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